身边人档案
58岁荔枝果农,出身于广东信宜,1980年代第一代来珠海的代耕农,参与过围垦,种过甘蔗,搞过养殖,2010年荔枝行情不景气后接手果园。
身边人语录
刘宏启自己说自己的一生,似乎每一次总是慢时代一拍,当他开始种荔枝时,已经错过了这个行业最鼎盛的时期,除了一生辛苦,似乎什么都没落下。
像很多农民一样,刘宏启的一生经历了太多的坎坷和磨难,过去的半个多世纪,命运推着他不断变换角色:围垦的工人、蔗农、渔民、果农,但除了一把体力和几乎无穷的精力,他依然穷困。生活的苦难似乎已经不能令他动容,唯一让刘宏启困惑的是,才几十年的功夫,以前他那一代人没得吃,常饿肚子,现在丰收增产,果实却没人要,白白烂在枝头和地里,“那个时候根本想不到有今天,如果我父亲在世,看到这么多东西坏掉,肯定会骂娘。”他又笑了,虽然有些苦涩。时代的变化太快,让他感到无所适从。
漫山遍野的荔枝树伸展着茂盛的枝叶,令珠海夏日灼人的阳光黯然失色,果园里浸泌在一种阴冷的气氛中,数以千斤计没能卖掉的荔枝,烂在了地里,一眼看过去,像是一床地毯流淌着血液凝固后的暗红,铺满了这个占地约38亩的果园。
5 8岁的果农刘宏启带着南都记者在果园里穿行,烂掉的荔枝在夏季高温的炙烤下大多干枯,轻轻一踩,果壳便碎了,发出“咔嚓咔嚓”的声音,在静谧的果园内显得有几分瘆人。“现在一块钱一斤都没人要,全都烂在地里了,这一年白干了。”说这番话时,刘宏启脸上依旧挂着憨憨的笑容,裂开的嘴露出一排被烟熏黄的牙齿,仿佛在述说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
3000多斤荔枝烂果园
沿珠海平沙升平大道往海泉湾方向行驶六七公里,在大虎社区巴士站往右转入一条小路,前行片刻几座郁郁葱葱的小山映入眼帘,其中一座山就是刘宏启的荔枝园。
经过一年的精心打理,加上天公作美,刘宏启的果园在今年6月底迎来了一场大丰收,38亩荔枝产量13000多斤,比去年增产2000多斤,增幅超过了18%。这也是刘宏启承包果园五年多来产量最高的一年。
“去年卖荔枝刨去承包费、化肥、农药等成本,赚了5000多块钱,今年本来还想多挣一两千。”刘宏启露出招牌式的苦笑,手指着果园里掉落一地的荔枝说,他没想到全国都增产,荔枝供过于求,连累他果园里的荔枝有超过3000斤都没能卖掉,烂在地里。
荔枝价格也大跌,去年最高5块,平均三四块钱一斤的荔枝,今年收购价跌到了1元钱,“收购商还不愿意上门。”刘宏启说,他给收购商打电话,但只有几个收购商过来,用卡车收走了约8000斤荔枝,每斤一块钱,但请工人采摘荔枝,一个人一天120元的工钱,每天摘200斤,一斤荔枝光采摘成本就要去掉0 .6元,算下来,他辛苦一年种植的荔枝每斤只能挣4毛钱,“38亩果园一年租金近四千,加上花费、农药、水电费少说成本也要11000多一年,一斤荔枝的成本就要7毛多。”刘宏启掰着手指头算了又算,亏惨了。
为了自救,刘宏启7月初自己摘荔枝,装进箩筐,用摩托车运到七八公里外的平沙镇美平市场搞起了零售,到现场一看,已经有十几个同行因为遭遇同样的困境,在市场外支起了地摊。他越发感到形势不妙。荔枝零售2块钱一斤,比收购价高了一倍,但销量太少,一天最多只能卖七八十斤,两周下来刘宏启不过卖了2000多斤,而荔枝成熟后,保鲜期通常只有半个月,更多的荔枝因为过期,自行烂掉、脱落。
看着掉落地上的荔枝层层堆积,刘宏启难过伤心,但又无可奈何,他逃避苦难的办法是尽量不去果园看,“这样心里会好受些。”刘宏启笑了笑,感慨世道变了,以前他吃不饱,山里、果园能吃的都被人吃光了,哪像现在生活好了,很多东西吃不完烂在地里都没人捡。他一边说一边望着地上,眼神深邃,陷入了往事的回忆里。
苦难的青少年时期
刘宏启老家广东信宜,家里六兄弟姊妹,人多地少,每人只分到3分田,精耕细作一年,地里的粮食连肚子都填不饱,青少年时期刘宏启的记忆中大多伴随着饥饿,“当时想多干点活,都干不了,一个是吃不饱没体力,一个是地太少了,没有那么多活可干”。
1980年,一个改变命运的契机降临。为了解放和发展生产力,中央实行改革开放政策,并在距刘宏启老家数百公里外的一个地方成立了珠海经济特区,对外招商引资,建立了现代化的工厂,很多本地农民被工资待遇更高的工厂吸引,纷纷洗脚上岸进城务工,大量农田荒芜,很多农村完不成国家的统征粮任务。珠海为此大规模到信宜等粤西地区招募当地人到珠海代耕田地,该过程持续了近二十年,仅珠海目前就有代耕农群体上万人。
带着填饱肚子的渴望,刘宏启成了广东第一批代耕农,那年他24岁,当他一路坐船来到今天的珠海高栏港经济区时,最初却令他有“上当”的感觉。“同去的老乡很多分到了斗门,一来就有地可以耕作,但我运气不好分在了南通公司,眼前是一片大海,需要我们围垦造地。”刘宏启说,这是他一生中最辛苦的日子,每天早上六点钟准时起床干活,当时没有机械,挖土、搬运几乎都靠人力,他以前在老家没什么活可干,一到珠海活多得让他喘不过气,每天用铲子挖石头,肩挑手扛搬运到大海,先筑起一道海堤,然后把海堤内的地方用土填满,填好一个区域再向更深的大海逐层推进,一天下来整个人都干得麻木了,肩膀和手肿胀,起了水疱,很快又被磨破,直至长出老茧。
刘宏启记得当时住所也十分简陋,一个几平米的小房子住满了人,海边的蚊子又很毒,叮一口就是一个大包,瘙痒难耐,又没有药物只能用手抠,肌肤都被抠破流血,几天下来身上几乎找不到一块完好的地方,不过工作虽然辛苦,饭却能吃饱,这支持刘宏启坚持了下来,“实在不愿回老家挨饿了”。
围垦塑造了珠海如今的面貌。南都记者了解到,30多年前,珠海金湾区几乎都是一个个孤立的岛屿组成,几代人围垦持续至上世纪90年代,才将所有的岛屿连接成一片陆地。尽管后来也遇到了很多磨难,比如现在荔枝卖不掉,刘宏启说自己心里虽然苦,但比起围垦又不算什么了。困难早将他那一代人的神经磨砺得很大条、坚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