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害化处理补助杯水车薪―――
60岁的邢台人赵长勤现在还养有600头猪。2012年,他养的猪死了30头左右,“我上报了,也掩埋了。” 但他目前还没有拿到每头80元的病死猪无害化处理补助。
与赵长勤相比,石家庄的吴德友压根儿就没有想过要得到这项补助。“我听说过程太麻烦了,根本懒得申请。”还有二三十头存栏猪的他说。
其实,无论对于赵长勤这样的养猪大户还是对于吴德友这样的养猪散户,这80元的补助相对于一头猪的饲养成本,无异于杯水车薪。面临病死猪的身后事,他们首先要考虑的是降低自己的成本损失。
“现在养猪的风险太大了。”吴德友说,“感觉猪好像越来越容易得病。”
荒地果园皆是“坟场”
猪舍后面,是数亩果树地。“我就把死猪埋在这里。”
邢台市区以西20公里外,邢台县南会村与北会村交界处的公路以北,有两栋废旧的红色砖楼和一排三间平房。红色的砖楼曾经是一处工厂的职工宿舍,平房则曾是工人们上课的教室。如今,宿舍和教室都已经成为了猪圈。
这便是赵长勤的养猪场。养猪场后面的半山坡是大片的荒地,即便已经开春,依然遍地枯枝黄草。“这边就是我埋死猪的地方。”赵长勤用手一比划。为了养猪,这片老楼方圆10亩地都已经被他包租了下来。
在已经过去的2012年,赵长勤养的猪因为各种原因总共死了30头左右,既有刚出生不久的小猪,也有几十斤百余斤的半大猪。“这边儿有的是地,能埋得了这么多的死猪。”赵长勤说。
每次死猪的处理,他都拍了片子,上报给了防疫站,因为从2012年开始,农业部推出了“养殖环节病死猪无害化处理补助”政策,这项政策提出“对养殖环节病死猪进行无害化处理的生猪规模化养殖场(小区),给予每头80元的无害化处理费用补助”,赵长勤觉得他应该能够拿到补助。
并非所有人的想法与他一样。
距离邢台西北约200公里的石家庄辛集市,孟家村的吴德友也在依靠养猪经营着自己的小家。他的两排猪舍用石头砌成,里面依然还有20余头存栏猪。猪舍后面,是数亩果树地。“我就把死猪埋在这里。”吴德友去年也陆续死了一些猪,不过他没有申请补助。
“它不是一下死特别多,就偶尔一两头这样,听说每次上报还要等人来拍照、填表、等待,特别麻烦。”吴德友觉得等防疫站的人来了,可能死猪已经就腐烂了。
对于有地的养猪户来说,挖坑掩埋是他们最常用的死猪处理办法,他们并不会担心土地不够用。就是在专业人士看来,这也是一种“现实”的做法。“按照规定来说,在养猪密集的地方,我们建设焚烧池。但是实际上对于养猪散户来说,他们不可能每死一次猪就要找货车拉过去。有的养猪户距离焚烧池能有几十里地,他们就深埋处理了。”河北省畜牧局的相关工作人员说。
就像周边大多数养猪户一样,吴德友之所以把死猪埋在果树地里,是因为这样处理,死猪腐烂了还可以化成肥料来养树。
“也是让它发挥余热,减少损失,别浪费”。吴德友说。
养猪的回报与风险
心里头难受的赵长勤咬着牙亲自挖坑埋猪,和他一起的只有外甥,“就想着赶紧把死猪埋掉,别再传染给其他猪。”
死猪,这是吴德友刚开始养猪时从来没想到过的问题。
31岁的吴德友2005年之前还在辛集市打工,从卖菜到卖衣服,每个月只挣五六百元。“与其这样,还不如自己在家干点什么,给自己打工。”吴德友希望通过养殖来改变自己的生活。当时,村里流行养鸡或者养猪,他选择了后者。
“500只鸡就需要1万元的成本”。吴德友根本拿不出钱来建鸡舍,而养猪只要在自家的院子里就可以了。“我就觉得养猪特别容易,猪挺好养活的。”吴德友的记忆还停留在他小时候,“那时为了吃肉,每家都养着一头猪,我们吃剩的饭给它就成。”他还记得兔子一吃馊饭就死,而猪没事。不过那时一头猪一年才能长到200多斤,不像现在半年就长到250斤。
2005年的时候,商品猪的价格每斤3元钱左右。吴德友以每斤3.5元的价格买了16头小猪,在院子里给它们搭了个棚子,给每头猪打了一种2元钱一瓶的三合一疫苗,用的是平均7毛钱一斤的配出料。三个月后,他卖出了这些猪,赚了2000多元。这种快速的回报让他看到了未来的希望。
正当吴德友还在憧憬未来致富之路的时候,死猪,却成了赵长勤养猪刚开始时就不得不面临的一次考验。
赵长勤以前是邢台长征汽车厂的车间主任。2000年厂子倒闭了,在开了几年的汽修店和洗车店以后,2006年,他把眼光放在了养猪生意上。
他以每年1300元的价格租下了老厂区宿舍的10亩地,分三次买进了120头仔猪,平均价格在150元左右。他没有想到这些猪里有40头仔猪是病猪。“第一天死了一头,第二天就病了好几头。”赵长勤从邢台市区找来兽医,花了2000多元医药费治疗,但最终还是死了43头猪。
此时,赵长勤才知道他第三次买的猪没有打疫苗,它们死于蓝耳病。“我就在市场里买的。当时这些猪都挺精神的。”赵长勤再也找不到猪贩子了。于是他有了生平第一次埋死猪的经历。
心里头难受的赵长勤咬着牙亲自挖坑埋猪,和他一起的只有外甥,“就想着赶紧把死猪埋掉,别再传染给其他猪。”最多的时候,赵长勤将6头猪一块儿埋,坑有半米多深,不过当时他还不知道埋患传染病的猪需要撒石灰。
第一批猪最终让赵长勤赔钱了。从2005年9月起,全国生猪价格终止了持续30多个月的高价位运行,开始步入跌势,直到2006年中期进入最低谷。同时,2006年在全国范围内又暴发了“蓝耳病”疫情,这一年,养猪户进入了全面亏损的状态。
“我也想过卖死猪”
“我死的猪都是半大猪,根本不够分量,人家不要。他们要的都是大猪”
当赵长勤开始再次买猪苗准备卷土重来的时候,一直顺风顺水的吴德友也开始遇到了麻烦。
2007年春节前,吴德友以每头400元的价格买了16头猪。这花掉了他第一次养猪的所有利润,此外还从父母和妻子娘家借了一些钱。喂养了一个月后,他的猪也感染了蓝耳病。他的猪也是从市场上猪贩子那里买的。
与赵长勤不一样的是,吴德友最后绝望地放弃了治疗。“我当时打的是治猪瘟的针,花了四五十元都没有效果,也控制不住了。我想你们爱怎么着怎么着,死就死吧。”吴德友说那时看着不断死亡的猪,“我自己想死的心都有了。”
吴德友将这些死猪有的直接给了果农,埋在地里做肥料;有的则卖给了养狗户做狗食。“村子里有饲养灵缇犬的,那些死猪可以做狗饲料。”吴德友又补充了一句,“过去狗吃病猪肉没事,但现在狗吃病猪肉也死。”
当时,经济重压下的吴德友也产生了他自称为“特别不好”的想法。“我们这边老有人来收购死猪,我实在承受不了了,也想把死猪卖给他们,好像是1元钱一斤。”吴德友说,他的死猪并没有卖出去,“我死的猪都是半大猪,根本不够分量,人家不要。他们要的都是大猪。”
吴德友提到他们养猪户根本不敢吃那些死猪肉,“他们收购死猪的可能会处理加工,这咱就不知道了。”这位年轻人庆幸当年没有将死猪卖给猪贩子,“后来看电视知道这事管得特别严,抓得很凶。最关键的是,这事儿挺缺德的,真卖了你现在良心过不去。”
相关背景是,这些年河北省畜牧局一直在严厉打击收购死猪的行为。该局工作人员介绍说,公路上会有畜牧检查站对运输牲畜的车辆进行卫生检疫检查,生猪都要求定点屠宰。在城市市区都基本不会出现销售死猪肉的情况。但是他也坦陈,在个别偏远的村庄,还会有非法收购病死猪的事情发生。
其实,不仅在河北省,全国其他省市地区都还不断有关于收购和销售病死猪肉的案例:2013年3月11日,赤峰市宁城县法院开庭审理了一起重大买卖病死猪及制售病死猪肉案,24名被告人当庭受审;2012年,湖南益阳市公安局根据网友举报,破获了一防疫站站长勾结商户贩卖病死猪一案……
疫情带来的养猪补贴
“死猪的风险太大,再买小猪成本太高,养母猪生小猪,能够降低死猪的风险。”赵长勤说。
“受前几年生猪价格过低、去年以来饲养成本上升和部分地区发生猪蓝耳病疫情等因素的影响,我国生猪生产出现下滑,造成近几个月猪肉供应偏紧,价格出现较大幅度上涨……”2007年8月,国务院下发了《关于促进生猪生产发展、稳定市场供应的意见》(以下简称《意见》)。
《意见》首次提到“国家按每头50元的补贴标准,对饲养能繁母猪的养殖户(场)给予补贴”,而到了2007年12月发布的《国务院办公厅关于进一步扶持生猪生产、稳定市场供应的通知》中,这一补贴在2008年将提高到每头100元。
在孟家村,吴德友仍然没有放弃养猪。“你猪死了,赔钱了,村里的人都笑话你啊。”吴德友这次长了“心眼儿”,开始有意识地预留母猪了。
同样的,赵长勤也开始预留母猪。“死猪的风险太大,再买小猪成本太高,养母猪生小猪,能够降低死猪的风险。”赵长勤说。
《意见》里还提到了病死猪无害化处理问题:“对病死猪要坚决做到不准宰杀、不准食用、不准出售、不准转运,必须进行无害化处理。”但是它没有提到在这方面的补助问题。
越来越容易死的猪
吴德友说,自己都被病死猪给吓怕了,他担心的是这些添加剂会增加猪的死亡风险,“我就关心它们如何能更快地长肉。”
吴德友和赵长勤开始给猪注射三种免费疫苗,分别预防猪瘟、蓝耳病和口蹄疫。但是对于疫苗,二人的认识不同。赵长勤还会给猪注射另外两种自费疫苗,用以预防猪链球菌感染等病症。而吴德友对疫苗并不大信任。“我听网友说,这些疫苗管不了大用,该得病到时还得得病。”吴德友说这些疫苗的保存都有要求,有的时候在兽医或者防疫站保存,稍有疏忽,效果就受到影响。
“现在这猪越来越娇气了。”吴德友搞不懂为什么不吃剩饭的猪却越来越容易得病。于是他上网更多的时候是与网友交流养猪经验,特别是防病治病的方法。网络成为他获取信息的主要渠道。
而赵长勤则笃信散养能够增强猪的抵抗力。原本他采取散养的方式是为了降低建设猪舍的成本,但是时间一长就发现从小就活动的猪,特别是母猪反而不容易得病。
这个时候,各处一地,互不认识的两个人都发现村子里推销各种饲料添加剂的人多了起来,其中就有人声称自己的产品可以让猪的毛更亮、皮更红。直到四五年以后,他们才从网络和报纸上知道这种添加剂里含有“有机砷”的成分。而在当时,比有机砷更有名的是瘦肉精。
“我哪敢用啊。”吴德友说,自己都被病死猪给吓怕了,他担心的是这些添加剂会增加猪的死亡风险,“我就关心它们如何能更快地长肉。”
2010年的时候,猪农们迎来了又一次重大打击――猪口蹄疫的暴发。赵长勤没有躲过:这年冬季,由于对一辆从外地来的货车没有消毒,他的猪被感染上了口蹄疫。
瘟疫导致赵长勤的猪有230多头染病,死了50多头,仅从生猪的市场价格来说他损失了五六万元,还不包括他给猪治疗的费用5000多元。为了这些猪,他还借了3万元。赵长勤将它们全部掩埋了,为了节约用地,他还在土坑里用汽油烧了一部分。
这一年,吴德友侥幸躲过一劫。他说自己的猪虽然也感染了口蹄疫,但最后都治好了,损失不太大。但是他提到现在猪闹口蹄疫已经是经常的事情了,“一到冬春季节总会有猪得这种病。”
杯水车薪的处理补助
据他介绍,一头母猪一年的饲料成本在3500元左右,一头普通商品猪所需饲料成本也要在900元到1000元。
2013年3月20日,农业部颁布了《2013年国家支持粮食增产农民增收的政策措施》。该措施中提到“对养殖环节病死猪进行无害化处理的生猪规模化养殖场(小区),给予每头80元的无害化处理费用补助”。事实上,这项补助政策始于2012年3月。
赵长勤知道这80元的补助对于一头猪的成本来说属于杯水车薪,“现在一头200多斤出栏猪只有每斤卖到7元以上才能够保本。”据他介绍,一头母猪一年的饲料成本在3500元左右,一头普通商品猪所需饲料成本也要在900元到1000元。
对于赵长勤来说,猪价从2011年7月开始回落,到现在已经跌到了6元左右,“有一点补助也比没有强”。和许多申请补助的养猪户一样,赵长勤还没有拿到这笔钱。不过,为了继续扩大经营,他又贷款了10万元。
河北省财政厅农业处的工作人员介绍,当年度的病死猪无害化处理结果要在年末才能进行统计。他们根据统计结果上报中央,中央再进行统计,最终由中央和地方共同拨款。至于这项补助政策的效果,相关人员认为政策刚开始实施一年,有这个补助肯定会提高养猪户的积极性。对于今年该省的病死猪无害化处理的统计结果,这名工作人员并没有公布。
此外,记者注意到这项补助主要是针对存栏50头以上的规模养殖户,但是在河北乃至全国存栏50头以下的养猪户广泛存在。河北省畜牧局的相关工作人员说,虽然该省目前在大力推进生猪的标准化规模养殖,但是养猪散户不可能一时消失。
赵长勤和吴德友都表达了一个同样的观点:要想真正解决病死猪无害化处理问题,补助应该再提高一些,而根本上还是要国家对市场进行调控,降低猪农的风险,特别是成本压力。
“养猪的人必须得有肚量,经受得住死猪,否则你就别养了。”赵长勤这样总结着自己这些年养猪的感悟。 文并摄/本报记者满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