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峰专栏 言之有物

    北宋东京汴梁城众多大酒楼中，最有名的一座是樊楼，“三层相高，五楼相向”(《东京梦华录》语)，相当气派。据周密《齐东野语》说，此楼“乃京师酒肆之甲，饮徒常千余人”。作为繁华场之翘楚，许多悲欢离合的故事在这里上演。《水浒传》里，林冲曾在这里与陆虞候推杯换盏，倾吐心事，不意会有后来风雪山神庙的惨烈。而《醒世恒言·闹樊楼多情周胜仙》里，美丽活泼的女孩周胜仙却在这里不幸被情人失手打死，她的故事以悲剧而告终。

    故事开始时，正当春末夏初，周胜仙怀着美好梦想，以喝“糖水”为由头，对范二郎展开了一场“甜蜜攻略”。

    彼时两人在茶坊相遇，四目相视，俱各有情。女孩听得外面水盏响，计上心来，便叫：“卖水的，倾一盏甜蜜蜜的糖水来。”卖水人倾一盏糖水在铜盂儿里，递给她，女孩借口水里有条草，与卖水人理论：“我是曹门里周大郎的女儿；我的小名叫作胜仙小娘子，年一十八岁，不曾吃人暗算。你今却来算我！我是不曾嫁的女孩儿。”范二郎依样学样，也借一盏“甜蜜蜜糖水”，将自己讯息传递过去。

    无辜的卖水人和他所挑卖的“糖水”，无意间成了周、范两人爱情的中介。周胜仙和范二郎喝的这糖水，肯定不是现下的广式甜食糖水，那它到底是什么东西呢？

    一种可能，是用蔗糖直接调制成的饮料。中国自古以来就有的饴糖(麦芽糖)，属淀粉糖，无论软硬，皆不适合调制饮用的糖水，要做糖水，只能用唐代以来开始流行的结晶状蔗糖(即砂糖，唐宋时称沙糖、糖霜、糖冰等)。

    但还要考虑成本问题。虽然与唐代相比，宋代制糖业大为发展，砂糖不再是皇家贵族才能享用的珍品罕物儿，但优质砂糖仍然属于贡品级别的物资。卖水人卖给周胜仙他们的，很可能是作为砂糖原材料的蔗糖水，或者是未能结晶的蔗糖水，而后者的可能性更大。

    宋代产生了一部讲述炼糖的专门著作，即王灼的《糖霜谱》。这部著作介绍当时砂糖生产工艺，须经过碾、蒸、榨等多道工序，得到糖水，再经复杂的熬煎工序，得到粘稠糖液，最后入瓮，候其自然结晶。糖霜户从种植甘蔗到开瓮验看收获，要花一年半时间。而开瓮之后，有的人能收获近百斤，足以暴富；但也有人“无铢两之获”，完全没有得到结晶的砂糖，或者糖结晶不多，瓮里有一半还是糖水。怎么办呢？糖霜户或者自熬砂糖，或者卖糖水，仍能卖得一个不错的价钱。那位东京卖水人在茶坊卖给周胜仙和范二郎的，很可能就是这种糖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