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李橙实在受不了了,又去校医院的心理门诊求医。校医院的老师也让她吃药。
让李橙意外的是,吃药吃到第10天,忽然就起效了。李橙一下子变得思维敏捷,情绪也变好了,心理上的康复的感觉比生理上的创伤愈合的感觉对一般人来说,要陌生得多,感觉就像是上帝啪的甩了你灵魂一巴掌一样。
李橙吃药吃了两周,状况不错,就把药停了。“我当时根本不知道这个病需要长期吃药,谁知道这个是这么变态的会复发的病?”
让她无语的是,这个病是一个渐变的过程,一开始是急性的,后来变的慢性,越来越复杂。“整个人是往下坠的,你调节的强度远远赶不上它下落的强度,”李橙说,“这个病几乎没有不影响的方面,从生理到心理全方位的毁灭。”
有一天,李橙的同学来她家玩三国杀,但她完全反应不过来,“这个病没有让我智商下降,但让人无法集中注意力。”李橙就是看到一本书都会害怕,因为她知道自己是看不懂的。就这样形成恶性循环,先是恐惧一切,然后再恐惧你自己的恐惧。
虽然抗抑郁药的有效率最高能达到80%,但只有不到50%的病人对第一次服用的药物有反应。
财新传媒的张进在博客中分享过他的抗抑郁药的经历,最初服用的是罗拉、氢溴酸西酞普兰片、三辰片,两个月后,情绪、思维和行动能力没有改善,医生为他新加了一种药以后仍不见效;在更换主治医生之后,医生为他重新选择了4种药物,这一次,终于见效了。
这是典型的试错法。由于对疾病的机制,药物的作用途径完全摸不着头脑,精神类的疾病大多采用这种试错法进行治疗。
这种试药的方式“让你觉得自己就像一个飞镖盘”。安德鲁。所罗门总结说。
除了试错的疗法,还需要坚持用药。“在所有疾病中,抑郁症的依从性是比较差的,”姜涛说。人们极度抗拒长期甚至终身服药,就好像抗抑郁药是毒品或是其他什么会上瘾的东西。
为什么能接受长期用药物控制你的血糖或是血压,但是却拒绝用抗抑郁药帮助你的大脑呢?
“这个病不可怕,可怕的是大家对它的认知。”李橙夸张地说,“药物哪怕有再大的副作用,现在我也要吃,哪怕吃到肾衰竭。”
虽然极少的抑郁症是患者自身的责任所致,但几乎所有的抑郁症都需要自己的努力才能治愈,愿意自救的人,医生才能救他――毕竟自己才是决定是否走进医院的那个人,是决定服下抗郁药并熬过它的不良反应的那个人。
心理医生玛莎。曼宁是重度抑郁症患者,在某一天她打算买把枪结束生命。她在《暗潮下》写到,“我每天都把耳朵贴在女儿的门上偷听她唱歌,她十一岁,洗澡时总喜欢唱歌,那是要我多活一天的恳求。我不害怕任何事情,但是一想到若真的拿到枪,扣下扳机,这个孩子就永远不会歌唱了,她会因我而沉默。就在那天,我去接受了治疗。”
在安定医院抑郁症研究中心主任王刚看来,药物治疗固然是抑郁症的基础性治疗,但仅有它是不够的,人的社会功能的恢复需要精神科医生、心理医生、护理人员、社会工作者,甚至包括患者和家属组成的治疗联盟。
实际上,治疗的第一步,找到一位专业的精神科医生,就不容易。中国有执业资格的精神科医生是2万人,与之对应的是庞大的病人群体,各类精神障碍的患者有1亿多,其中重性精神类疾病病人1600万。
“仅有的这些资源,还集中在有限的城市的有限的医院里。像我们安定医院,将近一半的病人来自外地。”王刚说。
他所在的安定医院,曾经有70%——80%的病人是精神分裂症患者,如今,超过一半的病人为抑郁症而来。安定医院也因此在2006年特别开设了抑郁症研究中心。
从医22年的精神科医生姜涛说,病人越来越多,最多的时候一天12个小时门诊,从早八点到晚六点,一天八十来个病人。
现实的情况是,抑郁症的治疗基本上就是医生、患者的事,跟别人没关系。大量的心理从业人员,没有医学背景,和医疗机构是脱离的,没能构建一个治疗的联盟。
“现代的医学理念要求医生治疗的是人,而不仅仅病,”王刚说,“但现状正好相反,医生更关注的是你的症状有没有消失。而不是作为一个人的社会功能的恢复。”
再先进的医疗技术,再完美的药物,只能提供一个重塑自我的可能性,药物或是技术,并不能帮你重塑自我。
你好,抑郁
让李橙懊恼的是,抑郁症也差点毁了她愉快的婚礼,那是在十一假期的时候,在她的婚礼上,李橙一点都不开心,还跟她妈妈哭了一场。“人家结婚都欢天喜地的,我怎么这么痛苦?像是硬撑着完成了任务。”
李橙的婚礼,简直就像是丹麦导演拉斯。冯。特里尔的那部名叫《忧郁症》的电影的翻版。在电影中,女主角贾斯汀(Justine)由于抑郁症,在婚礼上心神不宁地大哭一场。
拉斯。冯。特里尔为了找到呈现抑郁症这种摧毁以及个中甘味的表现方式,他用了一个非常抽象的结尾来结束这部电影――抑郁的贾斯汀最终迎来了一颗名叫“忧郁症”的行星的到来。
行星撞击地球的刹那,在灾难中却是有欢愉感的,与她的正常的朋友相比,贾斯汀显得更加的冷静和坚强。这种苦难中的欢愉也是忧郁症所馈予的一部分。
因为拉斯。冯。特里尔本身也是一位抑郁症患者,他的治疗师告诉他:“忧郁症患者通常在灾难面临时表现得十分理性,因为他们如此频繁地经历类似的处境以至习以为常了。”
很多学者都试图从积极的角度思考抑郁的问题。从进化生物学的角度来看,情绪如同其他生理功能一样,是对环境变化的一种恰当反应。上海师范大学政法学院哲学系教授陈蓉霞认为,轻度抑郁可能起着适应作用,它促使个体在逆境时积蓄力量,在安静时陷入反思与内省。
这就如同痛感,尽管它给人带来不舒适的感觉,但失去痛感的人非但没有生活在天堂中,相反,连生命都难以保障。
而且也有研究表明轻度躁狂、抑郁与活力、创造力及魅力相关。这种基因可以给个体带来先天优势。因此美国心理学家史培勒说:“这种病往往袭击那些最有抱负、最有创意、工作最认真的人。”
历史名人牛顿、达尔文、林肯、丘吉尔等,还有很多作家,像三毛、弗吉尼亚。伍尔夫……都曾被抑郁症所困扰。“没有对死亡做过认真思考的人,对生命也不会有真正透彻的理解。”因此,抑郁并生活着,有时也是人类高贵的天性。
王丫米说她要感谢抑郁症,如果不是抑郁症,她会一辈子在主流体系里稳稳当当的,不会想到要自我实现,不会在感情出现问题时结束婚姻,而是凑合过下去。和抑郁症为伴的那段日子,正是她人生观推倒重来的时候。